说起这鸦片烟来,十分奇怪。烟的魔力,有如佛法。吸烟的短榻孤灯,有如名山古刹。譬如一位英雄,在世界纵横驰骋,功业成了,享受够了,但他越是高跻事业顶巅,越要感到无事可为,越是把敌人消灭净尽,越要感到寂寞无聊。就好比一个著名的爬山家攀登喜马拉雅山的最高峰,由发轫以至途中,都是兴致勃勃,但既攀到绝顶,危崖独立,望着苍茫的落日,渺远的天涯,想看自己到了绝顶,再进一步已不可能,只有倒退回去,而回去的路,是走过的,并不能再引兴趣,在这绝顶长久守着,更是无聊,于是生出一种成功以后的悲慨!恨不得痛哭一阵,纵身跳将下去,由新鲜刺激中寻个归宿。成功英雄已然如此,那失败的英雄在落拓之时,回想盛时的富贵功名,都如水流花谢,不由也生了世变苦多人生易尽之感。于是无论成功失败的两种英雄,都要向宗教中寄托身心,寻求安慰。古人说英雄末路半为僧,真是十分有理,不过这“末路”二字,应该作晚年解,不该作穷途解,因为失败亡命,无家可归,遁迹深山古刹的可算是为僧了。而那般功成名就,子孙满前,事势牵缠,万无出家之理,但他的心情已归寂灭,虽处城市,如在山林,这和正式为僧,也并没有两样啊!至于嬉游浪子,寻花觅柳,豪赌狂嫖,像张柳塘这样的人,也算是很立过一番风流事业,好像平明赌酒,日暮探鞭的游侠,威震平康,名传市井的英雄,自少至壮,挥霍了无数金钱,消受了无边风月,变换了若干寻乐的方式,创立了多少惊人的记录,结果闯荡得无处不知的名声,提起张二爷,无人不知,这也就等于英雄在世上做过了一番事业。但到了中年以后,玩耍既然腻了,享受也觉够了,而且一切的赏心惬意之事,在他人认为有趣味的,在他全视为陈腐无聊,到这时候,好像再没什么事好做了。即使人生最为需要的性生活,他也因昔年放纵无检,斫丧过度,感觉平淡,以至于厌弃,简直有些活得没有意味,若寻不着另一种新的刺激,简直不如死了。就在这时,无意中尝到鸦片,他吸食上瘾之后,好像得到新世界,大有汉武帝进入温柔乡,誓将终老,再也不想出来,再也不想做别的事了。这种滋味,大约非身历者不知,说与局外是苦难索解的。但这情形却和英雄末路半为僧一样,英雄无论做过多大的事业,晚年常皈依佛门,一着僧衣,便成世外,再也不会反头重创事业了。浪子无论经过若干方面嬉游逸乐,到全行玩腻之后,多半归入沉寂的国度,一守烟灯,便把性情变动为静,自此永远厮守烟美人,再也不会变计寻其他享受了。换句话说,佛门是英雄最后归宿,烟榻便是浪子最后归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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