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些还远不是金三元旧宅的全景—— 后院还另有一片天地。青砖铺就的天井,被三面环绕在一排七间方方正正的木房里。那些木房并不是为了住人,而是为了分门别类地储藏金三元的各式布匹衣料的。开门关门的间隙里,便有樟脑气味丝丝地沁入鼻腔。可是这一切都已不复存在。金三元的房产,阿九早已交给了国家。阿九如今住在前院最靠边的一间下人房里。飞云最后一次在自己的房间里过夜,不过才是两三年前的事。日历还没用完三本,历史已经翻过了一个新纪元。飞云知道只要推开院门,穿过梧桐、海棠、鸡冠,走过那条半明不暗的过道,敲响那扇破旧漏风的小门,她就会见到阿九又惊又喜的脸。可是飞云没有。飞云觉得自己和这个庭院,恍恍然如有隔世之感。
飞云在台阶上坐了很久,直到街上响起馄饨担子的竹梆声。梆声从街头响到街尾,挨家挨户地把夜梦震碎。当龙泉终于找到飞云时,他看见飞云浑身湿透,嘴唇青紫,发辫散乱,两眼混浊无光。龙泉脱下旧军大衣,裹在飞云身上。在龙泉的体温里,飞云越发地颤抖起来。可是飞云没有哭。
哭的是龙泉。
“飞云,我们从事的这个事业,必要时连性命都要牺牲。别的,还有什么不能牺牲呢?”
那一年元旦,飞云和黄尔顾结了婚。参加婚礼的人不多,一拨是飞云疗养院的同事,一拨是黄尔顾机关里的同事。新郎是地委书记,来宾就有些拘谨,竟然也没人提议闹洞房。早早地便都散了。